岚酱

  ———冰演《Okudzhava》节目解读/请不要忘记我

文首吐槽声明：什么叫作2G冲浪，指的大概就是我直到今天才看到千金这套冰演节目…其实之前七月初的时候倒确实听说千金出了一套新的冰演节目，但是正要去看的时候被别的事情打断了，之后就给抛到脑后了（。所以之前我在《盘点这个冰演季惊艳到我的一些节目》 里没有提到它，并非是因为它不够好；恰恰相反，如今看完后，我觉得这是千金到目前为止最出彩、风格上也最适合她的节目之一，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或许标志着一个令人感慨的全新开始：在年已满十八岁、禁赛结束时间遥遥无期的时候，千金却终于真正地找到了与她自己气质最为契合的表演风格…但或许，如同前苏联诗人Okudzhava所说，只要地球还在转动，上帝就会给予每个慷慨的人一点休息的时间；而正如我们自己所相信的，总会有永恒的惊喜，所以，请不要就此将她忘记——在一天真正结束之前【1】。

早在《给安娜·谢尔巴科娃的一点表演建议》 里，我就提到过，千金作为具有出色的内倾情感理解力的选手，在水晶俱乐部拿到的节目编排却经常与她自身最擅长的表演风格略有偏差，这也对她的艺术表现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限制。随着时间流逝，我对于她是否还有机会在冰场上绽放出自己最惊艳的样子本已不抱太大希望；然而，当冬奥结束、国际禁赛令高悬于上、新一代俄萝纷纷升组，在很多人眼中“属于她的短暂时代也已经成为过去”的时候，面对着茫然不知所向的未来，千金却凭借着索契冠军秀上的一套《Okudzhava》，姗姗来迟地让大家终于得以看到她作为小艺术家被埋没许久的魅力闪光。哲学、信仰、音乐与诗歌，抽象的主题完美地糅合在一套短暂的冰演节目中，舒展的肢体表演如同流淌的音符一般，充满娓娓道来的讲述感；配合得恰到好处的灯光、选曲与歌词，更为这套节目增色许多，宛如一首冰上祷诗，庄严、虔诚，又真挚、美丽。

节目配乐来自前苏联诗人Bulat Okudzhava的诗歌作品，The prayer of François Villon；配上音乐后的歌词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段落，具体的中文翻译我放在了P9。音乐伊始，千金背对着一束从天顶流泻而下的银光，维持着完全静止的身体姿态，倒退着从黑暗里缓缓滑入其中；紧接着，“趁着地球还在转动，灯光还很亮；主啊，请给每个人一点东西”，千金忽得抬起双臂，头部在快速而小幅度地转动两下后，身体动势又迅速地重新放缓：她向后仰身，继续保持着重心与下半身静止的同时，手臂自身体上方缓缓打开，并在动作完成后慢慢转体，营造出一种安静、肃穆，又纯粹不带一丝刻意的虔诚感。这样沉静的开头动作加上慢慢敞开的身体轮廓，给观众带来的观感是大幕缓缓拉开般的庄重，但这种庄重却并非戏剧化的，而是在安静而舒缓的音乐下，呈现为讲述式的娓娓道来——束状舞台打光的冷色调包裹着这种娓娓道来，更添一分纯粹而不沾世俗欲念的神圣。“请给予聪明的人一颗心，给予懦弱的人一匹马，给予快乐的人一些钱”，千金终于俯身沉下重心，向前滑出，离开静态的束状洒光的笼罩，进入黑暗里移动的追光之中：几个转体步后逐渐舒张的肢体动作，在第一段歌词的最后一句“请不要忘记我”中，以一个单臂向前伸出的背身减速滑行而结束。在逐渐抬起手臂时，千金标志性的、由肩颈至指尖延展性的发力方式再次承担了极深的抒情作用，但稳定的上身重心也让这种抒情免于沦为过度卑微的祈求：虽然诚挚地向上帝祷告，千金却并非舍弃尊严地自我菲薄，而是作为一个高贵的、胸怀悲悯的独立的人，真诚地希望为众生求得福祉，同时，不要忘记我。

乐曲的第二段随即开启：在短暂的间奏结束后，千金几个转体衔接进入轻盈的举手3F。比起对上一段音乐的演绎，这时千金的滑速变化明显更加鲜明突出，肢体舞蹈中也多了不少急速发力的元素。从3F落冰滑出时，仰头自身前打开的双臂，到片刻后踢腿前迅速低头将双手伸过头顶的动作设计，千金的身体轮廓明显更积极地开闭，搭配背景音乐里女声愈发高亢的吟唱，深切而虔诚的祈祷感从她每一次舞蹈发力后轻柔的肢端，源源不断又自然而然地流溢而出。“甚至在一天结束之前，给该隐以悔恨”，千金骤然加快滑速，几个翻身小跳加上一连串抬升重心和打开手臂的动作，庄严而悲悯的力量令人动容；而在舒缓动势、完成最后一个lo跳（应该是3lo空成1lo了，现在看来可能也是受了膝伤的影响？）后，千金就势滑出，在愈发柔缓的转体趋势中，以一个恰到好处的侧扳腿，卡着音乐的质感，在“不要忘记我”的歌声里极力拉伸身体，仿佛一个倾尽所有的祈祷者，安静、真诚但毫不刻意地祈求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恩典。说实话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手动艾特一下丹尼尔·格莱肯高玆先生，毕竟同样是侧扳腿的动作，合乐编排效果真的是天差地别，建议他去和A叔好好取取经（。间奏再次响起，千金进入燕式旋转，腿部抬升的动作正与管弦乐加入背景音的时机相合；缠绵的、逐渐漫涌而上的乐音随着千金逐渐拔高的旋转重心一同慢慢涨起，像是某种温暖而潮湿的空气，将冰场盈满。间奏渐渐飘散，千金浮腿自Y字转的姿态回落，几个内轮廓打开的舞蹈动作后，她再次顿住身体，微微仰起头——《Okudzhava》音乐与诗歌的最后一段，即将到来。

“我的全智者，我的仁慈者，海绿色眼睛之主！”在女声柔缓而沉静的歌唱中，千金再次向前滑去，稳定的身体重心，倏尔快速的单足转体，深切但轻盈的、延展性的手臂动作——没有突然的爆发，没有不顾一切的宣泄，只有柔婉的、深切而真诚的祈祷与讲述，如同布道的牧师，又像是授乐的诗人；或许也不是，此刻的她就是哲学、诗歌或音乐本身，这些抽象的艺术形式生发于人类最初的思考与信仰，随着文明的成长而成长，为人们的福祉而来，也终将向更大的幸福走去。我本人作为无神论者，却从不敢对这些感性而抽象化的事物有半分不敬；人不过是一棵会思考的苇草，人类的尊严便是思想的尊严，而一切出自于思考、发展于情感的文化与艺术，本就是我们精神与爱的结晶。“只要地球还在转动，令其有永恒的惊喜”，千金俯身进入燕式巡场，双臂自肩肘发力、用力地向后打开；“虽然它仍有足够的/时间与火焰，分给每个人一点”，开度绝佳的燕巡所带来的“留白”在足够的情感铺垫后，带着抒情诗般诚挚的温情绕场滑行，将爱、悲悯与真诚推向了合乐的最高潮。转体步、轻盈的大跳，太空步的合乐灵动而轻柔；最后一组躬身转后，千金借着旋转后滑出的角速度，重回开场时灯光洒下的位置。再一次地，她向后仰身，缓缓地打开双臂；这一次，金色的光芒自她身体上方倾泻而下，神圣而温暖，如同虚构的神明对于祈祷者呼唤的回应——如同地球上不息的时间与火焰，那是我们一直以来所相信的、时光与信仰赐给忠诚者“不被遗忘”的恩典。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套节目让我联想到了羽生的《希望与遗赠》：都是极其抽象的主题，都是避免设置“传统意义上的节目高潮”的编排，都是将选手的内倾情感表现力发挥到极致的佳作，也同样，都是当乐曲的气质与表演者所擅长的风格天作之合下，方才诞生的极其珍贵的冰上艺术品。虽然跳空了一个跳、没有做到完美clean，但是这丝毫不妨碍《Okudzhava》成为我眼中千金最优秀的冰演节目之一。作为一个拥有极出色的内倾情感理解力的选手，她本就适合这种抽象主题下娓娓道来的节目风格，Okudzhava对于生命的思考、对于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笃信，层层展开在她的演绎下，绚烂、静美，又沉寂、虔诚。把极具深度的节目配乐如此透澈而真挚地演绎出来，这需要极其难得的天赋；我相信，这种天赋是千金一直以来都有的，哪怕这种迟来的发掘终究有点晚，也总比不曾出现要强得多。

从升组到冬奥，在水晶俱乐部急功近利的培养模式下，千金的艺术表现力曾受到流水化表演训练不小的限制【2】；而如今，当这种限制终于在登顶冬奥后逐渐放松和消弭，禁赛令与伤病又接二连三的到来。我曾在B站的评论区看到过一句话，“反正下一届冬奥去的又不可能是莎千K，粉丝互撕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当然对于互撕极其反感，但对于前半句话却依旧不能说完全赞同。无论是对于千金、莎莎还是其他任何一位俄萝，我都衷心地希望，她们不要如此轻易地成为“时代的眼泪”；如今在冬奥结束后，千金似乎已经有了探索到自己最擅长的表演方式的倾向，如果在这时因为伤病暂离赛场，确实是遗憾了些，但是有了这个方向在，相信她再次归来时，一定会呈现出更加美好的自己——而正如我们自己所相信的，地球上总有永恒的惊喜，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请不要轻易地将任何人忘记。

只要地球还在转动

令其有永恒的惊喜

虽然它仍旧有足够的

时间与火焰，分给每个人一点

不要忘记我

分给每个人一点

不要忘记我【3】

【1】最后这几句改编自Okudzhava的诗歌，也就是本场冰演节目配乐的歌词。

【2】关于我的这一段观点，我之前在《给安娜·谢尔巴科娃的一点表演建议》 里详细阐述过，欢迎点击阅读，我在这里就不再展开重新说啦。

【3】本套节目配乐歌词的最后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