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酱

沉桂魄而迷津,少游已矣。

伊卡洛斯(3)

“唯一永恒不落的太阳。”

*陈巍视角下北京冬奥/京张周期的羽生结弦。无CP向。

  

  

陈巍飞跑着,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脚步声和喘气声在明亮但幽寂的空间里回响着,毕竟时间尚早,首都体育馆还未从冬日清晨的慵懒中苏醒,偶尔路过身边的志愿者也大都是轻松愉悦地开着玩笑,见他火急火燎地飞跑而过,纷纷停下彼此的交谈,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不必了,陈巍心想。他清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这里就会如同瓦尔基里的英灵军团一样,迅速地从短暂的松弛氛围中脱出,进入纪律严明、气氛整肃的高效工作态,以迎接午后的表演滑——而他目前的第一目标就是在那之前,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地把羽生结弦从他栖身的地方拖出来,当然,前提条件是,如果没有什么糟糕的意外发生的话。

血液冲击着面颊,陈巍不得不大口喘着气;心跳得很快,但他清楚,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刚刚不顾一切地飞奔所造成。近一个周期以来,每次单独面对羽生,他总是难以抑制地感到慌张,如同落着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中的人,带着接受审判般紧张的平静,迎接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羽生却从未揭发过他,连同他埼玉世锦赛后断片的醉话也未曾再提起,徒留陈巍在茫然的心虚中徘徊,在不断地逃避与无措中期待着下一次会面,如同提心吊胆地注视着那根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头发丝。说到底,也还是怪自己,陈巍心想;要不是自己那天醉得连二人的对话都记不完整,怎么也不至于在日后的每一次见面时尴尬至此。

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羽生有怪罪他吗?从尚且存留在记忆中的片段来看,似乎没有支持或推翻这一猜想的证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以一己之力,把二人的那次意外会面搞得相当不漂亮——从各种意义上。

  

“你想见我,”陈巍借着酒劲,晕晕乎乎地说,“确实——你也应该见我。”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可以想见,陈巍得意洋洋地心想,任凭谁以这样的分差输掉比赛,又意外地被战胜自己的人在晚宴外的花园里逮住、莫名其妙地开启这样一段对话,大概都会感到意外和无所适从。三月的月华寒凉未褪,落在他与羽生之间,像是一层将化未化的冰水,陈巍被迫隔着这冰水看着羽生,羽生的苍白,羽生的疲惫,羽生勉强的笑,都像是隔着磨砂玻璃看到的月亮,遥远、模糊而不真实;连同落在他耳朵里的答话也是遥远的、有距离感的,陈巍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得不努力地分辨着音节,从一个个连在一起的单词中拣出含义来。

“我没有说要见你呀,Nathan,”羽生无奈,又不得不有些疲累地冲他扯出一个笑容,“你喝醉了,怎么这么早就从宴会跑出来了?快回酒店房间,早点休息吧。”

他抬起一只手,大概地指了指陈巍背后、通向酒店大门的那条路,却没有帮助他联系教练或领队的意图,也没有试图引他朝回去的方向走两步;陈巍知道,通过这样的行为,他试图终结这场被莫名其妙卷入的对话,将二人偶然之间交错的会面拉回正轨,却也不愿意再多耗费一丁点精神和力气,只是平静地靠在樱花树上,像是一条久绷后松弛的弓弦一样安静和疲惫。陈巍突然觉得好笑:无所不能的羽生结弦,游刃有余的羽生结弦,终于也有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枯守在花园里的时候,枯守着所有那些破灭的幻想、那些对未来不详的惶惑时,他终于也耗掉了一向以来蓬勃而引以为豪的精神力,连同试图以前辈的身份关照喝醉的新晋冠军、从而终结一段不愿开始的对话时,都抽不出什么多余的力气了吗?

他试图看得更真切,想要得到更多的回答;羽生却依旧以淡淡的、无悲无喜的疲倦面对着他,黑眼圈下的双眸淡然地注视着他,月色仿佛冰水凝冻在他们之间,将一米左右的距离抻得遥远。陈巍讨厌这种遥远,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其打破;于是他上前一步。

“是你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在平昌短节目比赛那天的夜晚。”他得意地、摇摇晃晃地宣布,“当时,你还是金牌的获得者,也不是,我意思是说,马上就要拿金牌;但是现在,我们又见面,可是拿金牌的人已经变成我了。”

这段宣言总算起了作用:冰水有了融动的势头,羽生终于下意识地向前欠身、扬起眉毛,吃惊与凌厉逐渐回到他的眼角与眉骨,还带着一点遇到挑衅后下意识撑起的嘲讽。无形的距离被打破,仿佛冰面出现裂痕;陈巍却觉得满意,他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动力、或者说回馈,让他得以继续说下去。面对着悄无声息竖起铠甲的羽生,他感到发言欲喷薄欲出,不吐不快;此刻,在这个亦真亦梦、醉意笼罩的夜晚,他总算可以说些一直想说的话——一些在领奖台上、赛后采访的时候不能说,或者不敢说的话。

“你在平昌冬奥会上拿到了金牌,是的,你很厉害,但那已经是上个周期的事情了。”他掰着手指,晕晕乎乎地数着月份,“过去了……13个,13个月,这么长时间,很多东西都变了。你知道,你在平昌连冠的时候,大家是怎么看待我的吗?”他比划着,“我落冰了六个四周跳,还是没上领奖台,而你一直说要保留节目的艺术表演性,然后你拿了冠军;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是艺术的胜利,还是哪家媒体说的,什么’理想主义的胜利’。可是他们都错了。”

没有回答;陈巍将这视为一种默许,于是他接着说下去。“即使在平昌的时候,你的自由滑得分也不如我;这届世锦赛,我甩开了你23分,你即便是补上那个跳空的四周跳,也追不回这样大的差距。花样滑冰推崇的重点早就变了,你不去积极地迎合它,就会被淘汰,而且,其实,你想迎合也迎合不了。

“你的身体爆发力太差了:你根本不擅长点冰跳,一个勾手四周跳就会抽掉你大量的力气,高级四周跳内卷的时代根本不适合你。你想靠提升跳跃完成质量、靠过度优美的衔接和表演取胜,但现在的花样滑冰早就不那么看重这个了。你想在技术难度和艺术表演中达到兼容的平衡,但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我,我懂得取舍,我才不会陷入这种完美主义的空想;我比你更懂得适应规则,也比你年轻得多,身体好得多。我还可以继续拿金牌,拿很多很多的金牌,而你所谓的、对花滑的那些付出和牺牲,也就能感动你自己——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是引领花样滑冰的那个人了。”

良久的沉默。

这一次,气氛真的凝固了;陈巍说完了,他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再次将视线聚焦在羽生的脸上。羽生微微低着头,樱花树斑驳的影子叠着刘海下垂的阴翳,陈巍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安的感觉突然地泛上来,他试图开口,却突然被意外打断了。

“Nathan为什么总是做不好A跳?”羽生忽然地发问。

陈巍愣住了。

为什么做不好A跳?他在脑海里傻瓜一样重复着羽生的问话;这似是一句与刚才的话题毫无关系的提问,陈巍却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平昌冬奥会短节目比赛那天的晚上,羽生结弦也曾经就着3A的跳法给过他指引,而当时的他却并未将真实的想法完全说出来。此时此刻,面对着阴影之下、表情不明的羽生,他却忽然地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他的跳跃天赋自然是足够的,起跳弧线也没有问题,之所以一直以来忌惮A跳,其实,是因为——

“是因为不敢吧。”

陈巍瞳孔猛然震颤。

羽生从背靠着的樱花树干上直起身来;他抬起头,面容终于沐浴在霜冻一样的月色下,方才的憔悴与苍白一扫而空,水晶与薄刃般明亮的锋芒回到细长的眼角,那种明亮的嘲讽满盈在他的眼眸中,凌厉得像刀剑一样。他直起身,就是作好迎敌的准备,如同自由滑那套Origin黑金的战甲,将弱点毫不掩饰地暴露在胸前,依旧满不在乎而无所畏惧地迎敌;二人之间,那道冰水般透明的无形障碍正无声而急速地消散,冰水朝羽生回涌而去,迅速地浇筑入他的轮廓里,撑起坚硬、骄傲又透亮的形象:羽生上下打量着陈巍,目光如同寒凉的刀子一般,锐利、干脆,又带着毫不避讳的嘲讽。

“Nathan觉得A跳需要向前起跳,就像是从悬崖边上正面跳下去一样,”他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陈巍,笑容却不带一点温度,“这对Nathan来说太超过了,所以会害怕。也难怪,Nathan学习花样滑冰,本来也只是为了拿几块金牌而已,要是为了这点事情受了太重的伤、冒太大的险,怎么可以呢?”

“这样不准备为花滑付出所有的人,”他轻声地、但无比清晰地宣判道,“又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我呢。

“你说得对:我体力不如你、身体素质不如你、点冰跳的掌握也不如你,但花滑节目从来都不止是跳跃而已。”他直视着陈巍,目光炯炯、毫不回避,“你说现在的花样滑冰趋势上更推崇难度,但你要知道,能让观众记住、让所有人感动和珍视的,除了取得的荣誉以外,依靠的可得是不仅仅局限于难度、真正有欣赏价值的节目。为了提高跳跃的稳定性,就功利地以节目完整性为牺牲;这样的表演,又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何况,哪怕是论荣誉,你也没什么可和我比的,”他轻笑,“我有两块奥运金牌,你可一块都没有;更何况,我有的是经典的、值得被记住的节目,这样的节目Nathan有几套?谁说难度和艺术表演一定就不能兼容,我可偏要试试,才不会像Nathan这样,什么都不敢挑战,就直截了当地开始’取舍’。我还要去尝试着跳出4A,而Nathan——”他毫不客气,将目光在陈巍周身一掠,“不过是连A跳都不敢做的胆小鬼而已。”

陈巍呆立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他呆呆地想;羽生像是日本神社里读心的巫女,将他的心思无情地一层层剥开,像剥一颗自以为包裹紧密严实的洋葱。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几乎想落荒而逃,但发作缓慢、此刻正逐渐上头的酒精拉住了他:一年多以前,他面对着锋芒毕露的羽生,曾经丢人现眼地全面崩盘过;如今,作为世锦赛金牌的既然获得者,他才不要重蹈覆辙。

他再次鼓起胸膛。

“你或许是对的;我不擅长A跳,因为我不愿意正面起跳,但那又如何?我自有办法赢得比赛,这对我就足够了。而你,你追求的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想让花样滑冰保持艺术性,想让它成为更加被大众所喜爱的运动;你就没有想过,这些真的能实现得了吗?

“甚至,包括你说的,在跳跃难度和滑行表演中寻找平衡——就算你有这份理想,你又真的能做得到吗?”他带着几分纯真的、尚未自我察觉的残忍,得意地观察着羽生表情的逐渐变化,“你根本没有撑得起这种两头兼顾的体力,加上冬奥结束后积累的伤病,你之后只会越来越艰难。或许将来会有人做到,但那也多半不是你。

“包括你梦寐以求的4A,”他顿了一下,放出最后的杀招,“你精进难度的黄金年龄已经过去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你很可能根本就跳不出来吗?当然,我也跳不出来,你说我是胆小鬼,压根不敢尝试;但是等到那一天,我至少还有金牌作为补偿。你说你有更好的节目——别自欺欺人了,花样滑冰没那么容易大众化,而人们永远更记得金牌,就像比起过去的事物,永远会更记得新的。但你拿金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新的金牌都会是我的;而你,那个跳跃不是你的,连同记录也不是你的——你什么都不会有。” 

  

  

  

陈巍将手搭上器材室的门把。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奔跑在走廊里时,他又回忆起了三年前,埼玉世锦赛颁奖那天晚上,自己和羽生在酒店花园里对话的场景。他清楚,这种不合时宜的回忆只是为他本就不轻松的心理徒增压力: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的记忆几乎是截止在了自己对羽生的第二次挑衅式的问话,之后酒精上头,他醉得断片,连同羽生又说了什么——以及自己又对此评价了些什么,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这种不完整的记忆让他倍加尴尬:对于那之后的事情,他的回忆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片段;苍白的月亮,月色中羽生更加苍白的脸,疲惫而孤寂的眼睛,冰水流化一地般的憔悴,他记得羽生又说了些话,自己似乎也说了些,具体内容却像是丢失在了夜风里,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他本能地不愿再看到那晚那样的羽生,正如他循着东道主冰舞搭档的提示,一路飞奔着找到这里,却迟疑地不敢推开面前器材室的门;但想象着可能的、最严重的后果,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门开了。

房间没有开灯;陈巍的视网膜立即被一片黑暗占据,冰舞女伴显然没骗他,房间的一端有一个不大的荧屏,不甚流畅地转播着冰场上此刻的场景,也因此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模模糊糊的光晕下,他看到房间的另一头,似乎有一个人影靠着墙,坐在角落处的地面上;见他进来,人影并没有动一动,甚至连轮廓线都不曾起伏。

陈巍的心急剧地收缩起来:他想起都灵GPF赛后羽生的状态,甚至更糟,去年世锦赛自由滑之前的羽生;所有最坏的猜想几乎是如洪水一般,在一瞬之间冲上脑海,他不敢立刻上前,只是颤抖着去摸索门边的电灯开关。究竟是——

“别开灯。”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是羽生结弦。  



    

追加:又仔细读了读AO3上一位太太写的羽生相关同人《子夜歌》,发现我这篇文里的这个情节(即:19年埼玉世锦赛的夜晚,喝醉了的陈巍从宴会离席后,和羽生之间发生了一段对话)确实和她的文在情节上有所重复。但是我已经尽量通过各种修改,保证我的文字除了刚刚括号内的这段剧情梗概以外,和那位老师的作品没有其他重合的地方了,包括对话内容、场景描绘、对话主题、具体经过、在全文剧情中的作用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我还是决定在这里标识出来了,希望尽量避免一切侵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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