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酱

沉桂魄而迷津,少游已矣。

伊卡洛斯(2)

“唯一永恒不落的太阳。”

*陈巍视角下北京冬奥/京张周期的羽生结弦。无CP向。

(正式进入京张周期,前方一大波刀片将逐渐袭来😂

  

如果自己不是碰巧在那一刻遇到了羽生,在他脚踝伤势发作——没准还可能在阴暗的楼梯间里被诱发哮喘——时帮了他一把,他们在此后的京张周期之内还会有所交集吗?陈巍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理智告诉他,自己作为近四年来各枚金牌的主要得主,媒体眼中“羽生结弦的战胜者”,应该至少也值得对方的重点研究,但所有那些之后发生的私下会面,真的和这些有关系吗?甚至——他忽然突发奇想——如果没有平昌冬奥村里的那次意外会面,之后的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从他获得的金牌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他从来不愿将这些毫无根据的因素迷信地联系在一起,也向来颇以这种不可知论的理性而骄傲,却在有关羽生的问题上一而再地陷入迟疑的漩涡。世界光暗游离,陈巍小心翼翼地站在理智的那一边,坚定不移地反复告诉自己这才是光明的所在;羽生却像是个不可知的幽灵,模糊着现实与信仰的边界,不断地诱惑着他倒向抽象而不可预测的幽暗之中。不过,不论如何,对于日本人著名的迷信——上场前抚冰的习惯,音乐开始前虔诚的双手合十,各种手串与项链——陈巍至少知道,这些一连串的玄学仪式作用有限;当然,或许能帮助羽生从他信奉的花滑之神、或者什么其他自我臆造的神明那里汲取些勇气,可惜,在大多数时候,勇气也仅仅是勇气而已。

平昌冬奥之后,他本没指望还能再在赛场上见到羽生;短节目赛后,碰巧在训练场门口撞见的狼狈场景似乎进一步验证了所有那些有关脚伤和退役的传闻,陈巍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如常备战新赛季的比赛。遥远的新闻里,羽生受伤、复出、再伤,拄着拐杖上领奖台,又退出之后的比赛;平昌连冠的金色记忆已经消散得差不多,连同短节目那天留给陈巍的冲击也模糊,羽生却再一次地回到冰场上,2019年的三月,他来到埼玉:冬奥结束以来的第一次,滑到陈巍的面前。

短节目那天,陈巍的出场次序依然在羽生之后。不止一次地,他听说过埼玉是羽生结弦的福地,正如他听说过,在最后一组中排到相对靠前的出场次序,通常会让羽生发挥得更好;陈巍倒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玄学不感冒,不过他知道,有些时候,某种冥冥之中的巧合自会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自己也是运动员,用一个个漫长而煎熬的训练季换来场上孤独而短暂的四分钟,脚下是冷漠无温度的冰面,远方观众席上嘈杂攒动,仿佛陌生的潮水将他包围;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刻,一些细节上的顺利与幸运确实容易带给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仿佛告诉他,运气站在他这一边,尽可放手一搏。

但显然,运气也是会说谎的。陈巍站在候场室里,看着屏幕上的羽生俯首双手合十,伴随着音乐虔诚地进入表演,然后跳空第一跳;Raf搭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又用力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是什么寄予厚望的暗示。

而让陈巍自己都暗暗惊讶的是,他对于这一刻倒像是预见已久;屏幕上,羽生结束了《秋日》的表演,鲜花与玩偶争先恐后一般向场内倾泻而下,夹带着欢呼声中肉耳可辨的、粉丝对于取胜近乎祈祷般绝望的求愿。陈巍突然产生了即将见证悲剧史诗般的莫名激动。

伊卡洛斯,你已经飞得太久了,他心想。在万千泪水的海洋之上跌落,任凭对怎样的旁观者而言,都算是一场足够轰轰烈烈的坠亡了吧?

他出色地完成了短节目,也同样顺利地完成一天后的自由滑;比赛结束后,他与羽生的分差来到了20多分。对于如此大的分数差距,陈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好在,似乎有所争议的大幅领先并未给他的夺冠蒙上阴影,庆功宴上,各国选手推杯换盏,大家礼貌而无意义地彼此嬉笑着,酒精洗刷着赛季末的疲惫,全新的周期正缓缓展开。羽生脚伤未愈,因而并没有出席,而作为新周期第一位世界冠军,陈巍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最多的干杯与庆贺,就连一向吹胡子瞪眼的Raf都难得地允许他多摄入些酒精。热意随着逐渐加快流动的血液爬升,陈巍却莫名地感到烦躁: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对于所有这些恭维居然大失所望,在当上世界冠军前,他总想象着自己胜利后,人们出于羡慕——或是嫉妒,对他甚至难以真诚地夸赞出口;而此刻,面对着这些毫无芥蒂的追捧与赞美,他反而感到空落落的失望,仿佛他为之追求已久的东西不过是什么唾手可得的玩意儿,或许值得夸赞,却未必值得嫉羡。

他想要看到充满遗憾的祝贺,想看到低垂的睫毛下方不甘的眼睛,希望自己,不,是渴望自己被仰望和羡慕;不是被随便一个人羡慕,是要被那个人羡慕,他环视四周,人人都在说各自的、笑各自的,但没有那个人在场,似乎大家的目光都没有交汇点,浅浅地落在他身上又流转开去。这让他莫名地恼火。理智告诉他,他有些醉了,于是他在理智的指导下起身,道声抱歉,我有些不舒服,要出去走一走,然后在一片对他酒量善意的哄笑中离席;Nathan向来是个聪明理性而心里有数的人,他对自己甚是满意。凭借着这种理性,他步步为营地走到了今天,拿到了世锦赛金牌,也一定将会拿到GPF的金牌、以及这个周期内更多其他比赛的金牌。但这种理性而现实的胜利却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庆贺,所以他不舒服;他最想要看到的、被他以这种方式战胜的那个人不在,他不满意。

他来到室外;举办庆功宴的餐厅外就是酒店的花园,日本人的园林设计哲学还颇有特色,枯山水笼罩在三月依旧寒凉未消的月色里,静谧而清冷,风吹上他散发着醉意的额头,却意外地没有带走热量。说来也怪,在室内的宴席上,陈巍觉得自己意识清醒,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很醉很醉了;是清酒发作得缓慢吗?春夜的风包裹着他,他却觉得这风仿佛是从自己身体内部生发而出,他大步地向前走着,恨不得跑起来,踩着这风、借着这春天年轻的力量,就要一步跨过日本人的枯山竭水,跨过接下来一整个胜券在握的周期,直到天的那边去。他感觉年轻又自信,血液冲击头脑激荡着一往无前的野心,莫名地回想起一年多以前,平昌冬奥会短节目比赛结束的夜晚,那个人站在路灯的光晕里,骄傲而高高在上地回过头,对他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再见之后呢,陈巍心想,看着我以碾压性的优势击败你吗?在你祖国的土地上、在你一直以来的福地,正面地击败你吗?

平昌短节目那天,他因而崩盘的心境重回脑海,此刻看来,却觉得无比可笑。没错,他的艺术表现力或许还有所欠缺,但那又如何?他才不会受到什么傻瓜一样的理想主义的束缚,去追求那些过了时的、过分优美复杂又耗费力气的表演,他掌握着这么多种类的四周跳,才不要把胜算赌在过时之物上。他想要金牌,也有引以为豪的难度储备和独一无二的体能,他年轻得很,还可以跳更多次,跳得更高、更远,直至跳上京张冬奥的最高领奖台;夜风吹着他的额头,直吹得他脑子晕乎乎的,酒意攀爬上太阳穴,陈巍忽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人,把自己的想法得意洋洋地说给他听。现在就要。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一般:转过一片竹子,他看到了羽生结弦。

最初的一刻,陈巍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羽生站在树影下一座回游式的之字桥上,微低着头,冰冻一样的月华垂落在他身侧,樱花树的阴影将光与暗切割成互不相干的两块,将本就单薄的身形雕塑得更瘦。春夜寒凉,羽生的身影也寒凉,仿佛被封冻在一块不悲不喜的冰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陈巍模模糊糊地疑惑着,却又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甚在意;此时此刻,自己正想见他,所以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内,这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大概是个梦吧,肯定是个梦。他对此深信不疑。

这种想法更加坚定了他做接下来事情的勇气。陈巍歪歪斜斜地、大跨步地向前,羽生的身影似乎是一眨眼之间就到了自己面前;他踉跄着刹住。

“嗨,”他歪过头,伸出一只手掌,摇晃着打招呼,“听说你还想见我。”

这算哪门子的开场白?连陈巍自己都想笑;他想象着羽生的疑惑,疑惑上次见面还安静而克制的对手为何突然变得唐突又大胆,他自己却为这种疑惑而感到得意。还需要适应呢,陈巍心想,这只是京张周期的开始,之后还有更多的比赛,他都要赢、都要去做那个胜利者;羽生总不能指望着他永远像从前一样,即使取胜,也依旧永远做那个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年轻人,在羽生前辈面前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样,恭恭敬敬地接受着来自高台上笑眯眯的祝贺。

何况,这也不过是个梦,不是吗?既然是在梦里,就可以说些梦中的想法——至少是埋藏在表层意识之下,更真实、隐匿更久的想法。

“你想见我,”他重复道,“确实——你也应该见我。”

  

  

  

“NATHAN!”

陈巍猛然从沉浸的回忆中脱出;周知方正站在他面前,显然是刚刚和冰场上飞驰的外国选手们玩得相当尽兴,微微见汗地喘着粗气,歪头打量着他——如果说,方才从自己身边滑走时,好友还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那如今他脸上便是纯粹的惊奇了。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周知方好笑又好奇地询问,“我刚刚喊了你的名字三遍,你才有反应。”他观察着刚刚成为新科奥运金牌得主的好友,“你不会真的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吧?”说着,周知方滑到陈巍身边,与他并肩靠在挡板,损兮兮地坏笑着用手臂碰了碰他,“现在回忆到哪个阶段了,嗯?过去这么长时间,该轮到京张周期了吧,快说给我听听。”

陈巍大窘,慌忙地连连摇头。但他倒不是像周知方想象的那样、因为自我陶醉被打断而感到窘迫;某种意义上讲,对方倒是说中了,他确实正回想着京张周期第一次与羽生同台的世锦赛,但他绝不想把自己刚刚回忆的片段说给任何人听。就连教练Raf也只知道,2019年世锦赛颁奖典礼结束的晚上,自己喝醉了的学生好死不死地在酒店花园里遇到了羽生结弦,也从未在陈巍那里问出来过二人对话的内容;羽生更是守口如瓶,从后来Raf的说法来看,貌似是身体不适夜晚失眠,索性吞了几片止疼药下楼来散散步,不想竟被陈巍撞了个正着。虽然最后那段时间他已经酒精上头到断片了,但陈巍几乎能想象到日本人把他交给前来救火的Raf时,大概是怎样的场景;想着羽生在那样一段对话后,还面带滴水不漏的微笑,尽可能简单地回答着Raf的关心与疑问,并拖着一只伤脚将不省人事的陈巍交给对方——他仅仅是这样想一下,就尴尬得脸色发烧。

“你真是麻烦人家,”Raf事后怪罪道,“Yuzu伤还没好,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你还让人家架着你。输了比赛本来就心情不好,你还去烦人家干什么?拿了金牌就得瑟成这样?”

对于Raf的最后一句话,陈巍倒不甚以为然;他承认自己不该喝醉,不该一时冲动去找羽生长篇大论,但说到底,他不认为这和取得金牌有什么矛盾冲突;他获得了胜利,就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尽管,确实,这种骄傲的确不该以那天那样的方式体现出来。他更关注的倒是羽生的伤:看样子,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吗?赛场上或许是打了封闭看不出来,但陈巍也曾有意无意地听说过,平昌冬奥前贸然停止治疗进行备战,给羽生的脚踝韧带带来了难以逆转的伤害。他突然意识到,羽生可能从未痊愈过,只是一直带着反复纠缠的伤病作战;正如抱着从悬崖上纵身跃下的勇气、一次次在训练中尝试4A一样,羽生的每一次跳跃和表演都在透支着未来的荣誉与健康,甚至未来继续进行跳跃和表演的可能性。

…他浑身一凛。陈巍忽然想起希腊神话中那个著名的故事:飞得越高、离太阳越近,薄蜡粘合的翅膀在强烈的阳光下就会越脆弱。

这个念头莫名地让他感到心悸;他晃了晃头,试图把此刻的想法赶出去。他转向周知方。

“你见到Yuzu了吗?”他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几小时来一直想问的问题。自从自由滑结束那天,羽生结弦在没有明确约定时间的情况下邀请他日后见面,他就再没见过对方;他本没指望着周知方能回答,没想到,对方还真相当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没有,”周知方老实地回答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你之前不是说,他答应要在表演滑开始前和你见面的吗?刚刚和Shoma还有Yuma聊了几句,貌似他们也没看见……喂,Nathan!你要去哪里?Nathan!”

陈巍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听了;不安的预感莫名其妙地升腾而起,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如同一把紧张的小锤击打着太阳穴,过往的画面像胶片一样在脑海中闪回,提示着他令人恐惧的可能。不远处,一对熟悉的身影滑过,他认出东道主的冰舞搭档,陈巍记得,其中的男伴就在昨天还和羽生在镜头前玩过公主抱转圈圈;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今天见到羽生结弦选手了吗?”他连珠炮似地吐出一串句子,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恐怕听不清这么快的语速,不得不又放慢下来重复了一遍。高大的冰舞男伴转头看向身边娇小的女孩,二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陈巍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睛。

“那,你们知不知道,首都体育馆里有没有这样的地方,”他用力吐出一口气,抓住最后一丝可能的猜测,“远离选手通常来冰场会走的通道,不会有人打扰,又能通过荧屏或者小窗口看到冰场上的场景?我想问一下。”

东道主冰舞搭档再次对视了几秒;最后,是那位扎马尾辫的女孩给出了答案。“在gala候场室旁边,有一间装器材的房间;”她边回忆边慢慢说道,“从前似乎是有其他用途的,所以室内也有一个小的直播荧屏。不过,Nathan选手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昨天,Yuzu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陈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想起前几次和羽生赛后见面的场景,他的心又再次狠狠地吊了起来。他匆忙道了谢,转身便以最快速度向冰场边缘的出口滑去,顾不上被甩在身后的冰舞组合、以及一脸懵圈的发小周知方;他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机,确认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通知自己——或者羽生的国家队,寻求即时的帮助。

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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